
朱邑之裔‖朱翌及其家族事迹考辨[转]
朱翌(1097-1167)字新仲,号潜山居士、省事老人。舒州(今安徽桐城)人,卜居四明鄞县(今属浙江)。政和八年,同上舍出身。根据《龙舒靳氏宗谱》记载,朱翌西汉朱邑二十五世孙,谱上有翌公在建炎四年(1130年)修谱时写的序。
朱翌及其家族事迹考辨
安庆桐城朱氏家族,是宋代一个较有特色的文学家族。朱载上、朱翌父子皆以文名,朱翌三子亦能继其家声,然由于资料缺佚,研究者较少给予此家族应有关注,今覼缕其家族事迹如下,供研究者参考。
一
朱翌家族籍贯,宋人说法已不一致,主要有怀宁、桐城两说。宋罗浚《宝庆四明志》卷八云:“翌世家安庆府怀宁县,晚卜居于鄞。”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百零六称翌父“载上,怀宁人”。《全宋诗》、《全宋文》主其说。而朱翌在《章贡纪功碑》、《宣城新建贡院记》(见《全宋文》)等文中屡称“桐乡朱翌”;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十三云朱翌父朱载上“舒州桐城人”(安庆府本名舒州,绍兴十七年改安庆军,庆元元年升为府),其在《猗觉寮杂记·序》中称朱翌“桐乡”人;张元幹《芦川归来集》卷十《休庵铭》中称“桐乡朱公新仲”;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称“桐乡朱公”(《文忠集》卷五十二),《跋刘氏后隆堂诗》(《文忠集》卷四十九)亦云“桐乡朱紫薇新仲”,按桐乡为桐城古称,宋邓名世《古今姓氏书辩证》卷一云:“其地汉桐乡,今舒州桐城是也。”两者相较,当以朱翌及其友朋所云为是。桐乡虽亦可作为安庆府的代称,宋潘自牧《记纂渊海》卷十二安庆府:“郡号灊山,同安、舒皖、皖城、德庆、桐乡。”但洪迈已明确指出是“舒州桐城人”。另外,张杲《医说》卷二“扪腹针儿”条亦云:“朱新仲,祖居桐城。”[1]朱翌家族籍贯,还有一些不同称法,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卷二十中均言“龙舒朱翌新仲”,陈骙《南宋馆阁录》卷七亦云朱翌“龙舒人”,元袁桷《延佑四明志》卷四言“朱翌字新仲,舒州灊山人,汉桐乡啬夫邑之后”。按宋祝穆《方舆胜览》卷四十九“安庆府”郡名曾有“龙舒”之称,《直斋书录解题》中所云“龙舒”当指安庆府;袁桷所云“舒州灊山”当指安庆府怀宁县,可能是受了朱翌集名《灊山集》的影响,其实灊山虽在怀宁境,但由于安庆府治怀宁,灊山也是安庆府的郡号,朱翌以“灊山”名集不能作狭义化理解。
宋代朱氏家族籍贯于桐城还可从朱翌诗歌中得到佐证。《灊山集》卷一《简宗人利宾》:“昔时桐乡汉九卿,家在淮南天一柱。石麒麟冷一千年,子孙不敢去坟墓。我之曾高主宗盟,昭穆亦与公家叙。……”知朱翌曾祖和高祖都曾做过桐乡朱氏宗族的主持者(相当于后来的“族长”)。汉时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宣帝时为北海太守,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临终戒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然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汉书》卷八十九《循吏传·朱邑》)朱翌家族便是朱邑后裔之一支。
朱翌高曾祖事迹已不可考,翌父朱载上,神宗元丰间为黄州教授(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四九),与苏轼交好。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十三《二朱诗词》云:“朱载上,舒州桐城人,为黄州教授。有诗云:‘官闲无一事,胡蝶飞上阶。’东坡公见之,称赏再三,遂为知己。”[2]宋陈鹄《耆旧续闻》卷一载此事为详:“朱司农载上尝分教黄冈,时东坡谪居黄,未识司农公。客有诵公之诗云‘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东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对。东坡称赏再三,以为深得幽雅之趣。异日,公往见,遂为知己。自此时获登门。偶一日,谒至。典谒已通名,而东坡移时不出。欲留,则伺候颇倦,欲去,则业已达姓名。如是者久之,东坡始出。愧谢久候之意。且云:‘适了些日课,失于探知。’坐定,他语毕,公请曰:‘适来先生所谓日课者何?’对云:‘抄《汉书》。’公曰:‘以先生天才,开卷一览,可终身不忘,何用手抄耶?’东坡曰:‘不然,某读《汉书》,至此凡三经手抄矣。初则一段事,抄三字为题,次则两字,今则一字。’公离席复请,曰:‘不知先生所抄之书,肯幸教否?’东坡乃命老兵就书几上取一册至。公视之,皆不解其义。东坡云:‘足下试举题一字。’公如其言,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公降叹良久,曰:‘先生真谪仙才也。’他日,以语其子新仲,曰:‘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岂可不勤读书耶?’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旸云。”[3]《延佑四明志》卷四“朱翌“条亦称“其父司农卿载上。”由此知朱载上官终司农卿。《靖康要录》卷八载靖康元年八月十九日,载上被赠徽猷阁待制。知此前已卒。朱翌以文闻名,与其父朱载上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二
朱翌(1097—1167),字新仲,自号省事老人。《宋史》无传。周必大《文忠集》卷五十二《朱新仲舍人文集序》:“公讳翌,字新仲”,又云“公寿七十一”。朱翌《灊山集》卷一有诗《岁乙丑,余年四十有九矣,因诵太白“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之句,次其韵》,知其生于绍圣四年(1097),卒于乾道三年(1167)。《宝庆四明志》卷八言其“年七十,乾道三年卒”,当是就周岁言之。
朱翌之号,元刘埙《隐居通议》卷十七《省事老人赞铭》云:“朱新仲舍人翌,自号省事老人。”《延佑四明志》卷四“朱翌”条亦称其号“省事老人”。厉鹗《宋诗纪事》卷三十九云朱翌号“灊山居士”,《续文献通考》和《四库全书总目》均取其说,然于宋文献中无征,朱翌仅于《方提干有端石砚池狭不能容水予携以归令匠者广之疑其不返也书来见督以诗解嘲》(《灊山集》卷一)诗中戏称自己为“灊山道人”。
朱翌少即工诗词,宋陈鹄《耆旧续闻》卷一载:“待制公(朱翌)十八岁时,尝作乐府云:‘流水泠泠,断桥斜路横枝亚。雪花飞下。全胜江南画。白璧青钱,欲买应无价。归来也。风吹平野。一点香随马。’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于几案间见此词,惊赏不已,遂书于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觉范见之,扣其所从得,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公亦愕然。客退,从容询及待制公,公始不敢对,既而以实告司农公。责之,曰:‘儿曹读书,正当留意经史间,何用作此等语耶!’然其心实喜之,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4]《容斋随笔》四笔卷十三《二朱诗词》亦复载此事。
朱翌尝入太学,治《周礼》,政和八年登第,为溧水县主簿。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年二十二,登政和进士第。”《宝庆四明志》卷八:“朱翌,字新仲,政和八年赐同上舍出身。”《延佑四明志》卷四:“朱翌……以太学生赐第,初为建康府溧水县主簿。”《南宋馆阁录》卷七“少监”条言朱翌“嘉王榜同上舍出身,治《周礼》。”按《挥麈录后录》卷八:“朱新仲,少仕江宁,在王彦昭幕中。有代彦昭《春日留客致语》云:‘寒食止数日间,才晴又雨;牡丹盖十数种,欲拆又芳。’皆《鲁公帖》与《牡丹谱》中全语也。彦昭好令人歌柳三变乐府新声。又尝作《乐语》曰:‘正好欢娱,歌叶树数声啼鸟;不妨沉醉,拚画堂一枕春酲。’又皆柳词中语。”[5]按王汉之(字彦昭)政和八年知江宁府(高宗时改为建康府),次年岁末就差江南东路安抚使,事正相符。
南渡初,朱翌寓居严陵。《耆旧续闻》卷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 绍兴六年十月任敕令所删定官,《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下简称《要录》)卷一百零六:绍兴六年十月壬寅,“左迪功郎方畴、左从事郎朱翌并为勅令所删定官”。
绍兴八年十月任秘书省正字,《要录》卷一百二十二:绍兴八年十月丁巳,“左宣教郎朱翌为秘书省正字。” 绍兴九年十月为秘书省校书郎、实录院检讨官,《南宋馆阁录》卷八云实录院检讨官“朱翌,九年十月以校书郎兼”。《要录》卷一三二:绍兴九年十月辛亥,“秘书省正字朱翌、范如圭并为校书郎,翌仍兼实录院检讨官,如圭仍兼史馆校勘。”观《要录》,任实录检讨官似在任校书郎之前。《南宋馆阁录》卷八“正字”条言“朱翌八年十月除,九年十月为校书郎”。
绍兴十年四月为祠部员外郎,《要录》卷一三五,绍兴十年四月癸亥,“秘书省校书郎兼实录院检讨官朱翌守祠部员外郎,翌因转对,乞搜访徽宗御集,建阁如故事,诏学士院拟定,遂有是除。”《南宋馆阁录》卷八“校书郎”条亦言“翌九年十月除,十年四月为祠部员外郎”。
绍兴十年八月除秘书省少监,《要录》卷一三七:绍兴十年八月己丑,“祠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朱翌试秘书少监”。试中书舍人在绍兴十年十二月,《要录》卷一三八,十年十二月“丁亥,秘书少监朱翌试起居舍人,仍兼实录院检讨官”。《南宋馆阁录》卷七“少监”亦言朱翌“十年八月除,十二月为起居舍人”。
绍兴十一年七月兼实录院修撰事,《要录》卷一百四十一:绍兴十一年七月壬寅,“起居舍人兼实录院检讨官朱翌试中书舍人,兼实录院修撰。”
绍兴十一年十一月谪居韶州事,《要录》卷一四二:十一年十一月丙申,“中书舍人兼实录院修撰朱翌罢,以言者论翌顷以谄事吕本中,荐之赵鼎,若以翌为可恕,则小人之党日炽故也”,丁未,“诏左承议郎朱翌责授左承事郎、将作少监,韶州居住”。《宋会要辑稿》载此事稍详,第八十七册职官四六:(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诏:范同责授左朝奉郎、秘书少监分司西京筠州居住,朱翌责授左承事郎、将作少监分司西京,韶州居住。臣僚言:同当贰政之始,首为迁葬之谋,驱役疲民,骚动州县,州县之吏望风而迎祭者络绎于道,以朝廷执政之尊,而恃威怙权,蔑视百僚,无所不至,至于掩人主之隽功称为己有,劝人主之必杀恣为己私,阴结维城之戚,密通左右之臣,引用非人,植立党与,必欲尽排异己者而中伤忠良,故如朱翌、邵大受之徒,皆以儇轻险躁之资,甘为鹰犬厮役之态,同之所向,翌等必附之,翌等所言,同必行之,更唱迭和,共济其奸,故有是命。”[6]第一百册职官七十:“(绍兴十一年)十一月二日,中书舍人朱翌放罢,十三日,责授左承事郎、将作少监分司南京,韶州居住。以臣僚言:翌初由吕大中荐之赵鼎,遂跻清贯,故有是命,未几又论翌附会范同,遂再有责云。”[7]知朱翌十一月二日被罢中书舍人及实录院修撰,十一月十三日又谪居韶州。按《要录》言吕本中荐之赵鼎,《宋会要辑稿》言吕大中荐之赵鼎,“大中”当为“本中”之讹,本中绍兴八年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并与赵鼎相知,与《要录》所言相符。
朱翌被贬原因,据上可知乃因与赵鼎等结党、附会范同等。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云其“中忤时宰,谪居曲江十有四年。”时时宰为秦桧。《宝庆四明志》卷八:“在朝敢言事,尝奏论信外国太坚,待金使太厚,排众论太切,姑息诸将太深,待大臣太严,立志太弱,忤权臣意,一斥十四年。”《延佑四明志》卷四:“秦桧相逐赵鼎,翌以鼎党,久贬韶州。”知朱翌与秦桧不相得。《要录》卷一八八:绍兴三十一年二月庚午,“侍御史汪澈言,敷文阁待制知平江府朱翌本秦桧腹心之交,自选人拔擢,二年而至侍从,复叛桧而附范同,故桧怨之刻骨。”而陆游《渭南文集》卷二十八《跋朱新仲舍人自作墓志》则云:“秦丞相擅国十九年,而朱公窜峤南者十有四年,仅免僵仆于炎瘴中耳。以此,胸中浩然无愧,将终,自识其墓,辞气山立。向使公谄附以苟富贵,至暮年世事一变,方忧愧内积,惟恐闻人道其平日事,其能慨然奋笔自叙如此乎?”[8]知汪澈所言不足凭。大约初桧刻意笼络翌,而翌守正,终为桧所恶。
朱翌绍兴年间在朝尚有数事可纪:一曰乞建太学,《宝庆四明志》卷八:“南渡以来建太学、载韩厥于祀典,皆翌发之。”一曰乞修《徽宗实录》,《宋会要辑稿》第七十册职官一八:十年四月二十一日,“诏:实录院就编徽宗御制,令礼部行下诸路州军搜访送院,从检讨官朱翌之请也。”[9]第六十四册职官七:“高宗绍兴十年五月十一日,内降诏曰:恭惟徽宗皇帝躬天纵之睿资,辅以日就之圣学……发为号令,著在简编者,焕乎若三辰之文,丽天垂光,贲饰群物,所以贻谋立教,作为万世,殆与诗书相表里,将加裒辑,崇建层阁,以严宝藏,用传示于永久,其阁恭以敷文为名。”[10]《群书考索后集》卷十“敷文阁”条引《中兴会要》:“绍兴十年置,实录院检讨朱翌申请乞建阁以谨藏徽宗圣制,诏阁以敷文为名。”《延佑四明志》卷四:“高宗南渡,为秘书监属,喜其材,俾预修《徽宗实录》。”一曰乞祠韩厥以劝忠义,《要录》卷一四一:绍兴十一年八月戊辰,“中书舍人兼实录院修撰朱翌乞祀韩厥于作德庙,仍就行在所权创祠宇,诏礼部讨论,如所奏。”《宋史》卷一百五:“(绍兴)十一年,中书舍人朱翌言:谨按晋国屠岸贾之乱,韩厥正言以拒之,而婴、杵臼皆以死匿其孤,卒立赵武,而赵祀不绝,厥之功也。宜载之祀典,与婴、杵臼并享春秋之祀,亦足为忠义无穷之劝。”[11]
贬韶州期间,自放于山水,刻意诗文。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中忤时宰,谪居曲江十有四年,昌其诗,放厥辞,盖斥久穷极,益自刻苦于山水间时也。”
绍兴二十五年,起复为左承议郎充秘阁修撰。《要录》卷一百七十:绍兴二十五年十二月丙申“责授左承事郎、将作少监分司南京朱翌复左承议郎,充秘阁修撰”。起复之因,汪澈以为是“朝廷愍其久窜岭表”(《要录》卷一八八绍兴三十一年二月庚午条),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徽宗御集编成而使高宗想起了朱翌。王应麟《玉海》卷二十八“绍兴徽宗御集”条:“绍兴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七日(《系年》作九月己巳,一作十月三十日壬午,误)实录院奉诏编次徽宗御集成,上之。初,检讨官朱翌言四方以徽宗圣制来上,愿诏史官编类,仿五阁之制,藏之无穷。于是翰苑拟撰阁曰‘敷文’,至是书成。……帝亲制序冠于篇首,权奉安于天章阁。”
绍兴二十七年知严州,绍兴二十八年知宣州,绍兴三十年知平江府。宋陈公亮《淳熙严州图经》卷一:“朱翌,绍兴二十七年七月十一日以左朝散郎、秘阁修撰知;绍兴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十日改知宣州。”《要录》卷一八四:绍兴三十年三月辛巳,“秘阁修撰知宣州朱翌知平江府”。《宝庆四明志》卷八云朱翌“起知严州、宁国(即宣州)、平江府”,但未言具体时间。
朱翌知三州俱有惠政,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云:“公亦守睦(即严州)、宣、苏(即平江府)等郡,俱有惠政。”
绍兴三十年平江府任上被复敷文阁待制,《要录》卷一八五:绍兴三十年八月癸丑,“秘阁修撰知平江府朱翌,知饶州周执羔,并复敷文阁待制”。
绍兴三十一年罢平江府任,《吴郡志》卷十一:“朱翌,左朝奉大夫充秘阁修撰,绍兴三十年三月到任,九月除敷文阁待制,三十一年三月罢”。按除敷文阁待制时间当从《要录》。
罢平江后当有奉祠,《宝庆四明志》卷八云其高宗欲“自祠宫”起复朱翌;洪适《盘州文集》卷二十三《敷文阁待制朱翌左朝议大夫制》云朱翌“虽奉祠而养气”。
罢平江府之因,乃缘侍御史汪澈之弹劾,《要录》卷一八八:绍兴三十一年二月庚午,“侍御史汪澈言,敷文阁待制知平江府朱翌本秦桧腹心之交……朝廷愍其久窜岭表,在抆拭之列,寖叨郡寄,所至不治。近差李宝往平江措置防扼海寇,翌漠然不顾,泛以武臣待之,使宝徒手无所施功,及其哀恳,亦略不介意,至烦朝廷又遣林安宅,国事安赖焉,望赐罢斥,以为不治者之戒。从之。”[12]然周必大已言其知诸州“俱有惠政”,《宝庆四明志》卷八云其“起知严州、宁国、平江府,撙节浮费,积缗钱四十万于平江。高宗皇帝视师江上,后守献之,有诏嘉奖。自祠宫起知太平、潭、泉三州,皆不赴,年七十,乾道三年卒,累赠少师。” 洪适《敷文阁待制朱翌左朝议大夫制》赞其“抚字不讳其劳,循良无愧于古,虽奉祠而养气,盖迁秩之应条,其服明纶,以畅荣问。”(《盘洲文集》卷二十三)不仅转阶一官,而且还数次欲起复知他州,可知其罢平江府非关政绩。按《延佑四明志》卷四云其“久贬韶州,后召还,诏领严、宣、徽三郡,翌告老不赴。”不确。
罢平江后所居当为鄞县,《宝庆四明志》卷八云“晚卜居于鄞”,《延佑四明志》卷四云“朝廷悯其饥寒,计贬所十四年衣俸悉与之,遂卜居鄞”,《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鄞川志》五卷云其“寓居四明,故曰鄞川”。
朱翌著有文集四十五卷,诗三卷、《鄞川志》五卷、《猗觉寮杂记》二卷、《五制集》一卷等。《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鄞川志》五卷:“中书舍人龙舒朱翌新仲撰。”洪迈《猗觉寮杂记·原序》:“右上下两卷,凡四百三十五则,故紫微舍人桐乡朱先生公所记也。”该书“上卷皆诗话,止于考证典据,而不评文字之工拙;下卷杂论文章兼及史事……其引据精凿者不可殚数,在宋人说部中,不失为《容斋随笔》之亚。”(《四库全书总目·猗觉寮杂记》)尤袤《遂初堂书目》所云“朱新仲杂志”当即此书。《宋史》卷二百九《艺文志》云:“朱翌《五制集》一卷。”此书当系从文集中抽集制诰而成。朱翌诗文集,范成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言“凡四十有四卷”,《宝庆四明志》卷八云“有灊山文集四十卷”,《延佑四明志》卷四云有“省事老人文集四十四卷”,《宋史》卷二百八《艺文志》云“朱翌集四十五卷,又诗三卷”,所言不一,其中曲折,《四库全书总目·灊山集》辨之甚详:“《灊山集》三卷,宋朱翌撰。翌有《猗觉寮杂记》,已著录。其集目见于诸书者,《宋史·艺文志》作四十五卷诗三卷;陈氏《书录解题》作三卷,焦氏《经籍志》作二卷,而周必大《平园集》又云其子軧等类公遗稿凡四十四卷,卷目彼此互异。盖必大所言,即《宋志》之四十五卷,乃其文集。陈氏所云三卷者,则专指诗集。《经籍志》所载亦其诗集,而又讹三卷为二卷也。今文集已不可见,诗集亦无传本,惟《永乐大典》所收篇什尚多,谨裒而集之,厘为三卷,以还其原目。”今《全宋文》搜其佚文十四篇,编为一卷;《全宋诗》收入《四库全书·灊山集》三卷,新辑集外诗编为第四卷。
朱翌其诗今存三百六十余首,不论古今律绝,皆有立意新奇,语言自然、属对精切,化用巧妙之感,深得时人赞誉。如陈鹄《耆旧续闻》卷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严陵时,汪彦章南迁,便道过新仲。适值清明,朱送行诗云:‘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波如此欲安之。’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语意浑成,全不觉用事。”[13]是赞其善用成语。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二:“前辈记朱新仲舍人‘天气未佳宜且住,风涛如此亦安归’之联,取其自然,不烦斵削。然新仲此等句尚多,如《招郭侯饮》云‘此时老子兴不浅,旦日将军幸早临’,如‘何以报之青玉案,我姑酌彼黄金罍’,凡引用前人语,皆蟠屈排奡,使之妥帖。他句如‘满地落花春病酒,一帘明月夜登楼’,‘相亲多谢风标子,可款岂无潇洒侯’,‘何从可觅秋消息,忽有先锋到白蘋’,如‘水篆行科斗,林妆转画眉’,若不经思而俱出人意表。《读杜诗》云:‘纵之逼论剑,收之入《檀弓》。’尤前人所未发也。”[14]《后村诗话》续集卷一:“朱新仲《题元英旧隐》云:‘五季浪拍天,不覆渔翁船。’语意甚新,不犯前人。”[15]是赞其立意用语新奇自然。《后村诗话》续集卷四:“《灊山集》多不经人道语,此公读书多,气老笔遒。《题颜鲁公像》云:‘千五百年如烈日,二十四州惟一人。朝衣视坎趋前死,羽服行山即此身。’《与客晩集》云:‘足下一来同晩步,先生小住待村舂。’《春晴》云:‘四野绿回春补阙,乱山尘净雨修容。’《懒轩》云:‘经年不濯子春足,半月才梳叔夜头。’《止酒》云:‘搢绅处士议所以,将军贵人须毕之。’《月夜》云:‘琉璃虚空甚圆满,紫磨山川更新铸。’《梅花》绝句云:‘姑射山头冰雪仙,人间一见便丰年。却应羞死琴台女,不得乃翁分一钱。’《荷珠》云:‘客来窃勿令观此,薏苡犹能困伏波。’如大槐,小草;木偶,刍灵;朝采,夜光;立豹,蹲鸱;口伐,手谈;木上座,曲先生;千金子,万玉妃;童欺我老,农报余春;下岩研,正焙茶,皆的对。”[16]兼赞其属对工切。故《四库全书总目·灊山集》评价特高:“翌承其家学而才力又极富健,故所著作颇有元佑遗风。集中五七言古体皆极跌宕纵横,近体亦伟丽伉健。喜以成语属对,率妥帖自然。陈鹄《耆旧续闻》、刘克庄《后村诗话》、王应麟《困学纪闻》皆采其佳句,盛相推挹。盖其笔力排奡,实足睥睨一时,与南宋时平易啴缓之音,牵率潦倒之习逈乎不同。周必大序以杜牧拟之,非溢美也。”
朱翌词不多,然如《朝中措》(玉台金盏对炎光),诗家叹其用事“精切”(《容斋随笔·四笔》卷十三《二朱诗词》),《点绛唇》(流水泠泠)咏雪中梅花,精巧妙丽,清王奕清《历代词话》卷七誉为“西湖咏梅者多矣,而不为雕琢,自然大雅,首推此词。”(《历代词话》卷七)均称佳作。其文今存仅十余篇,如《杜子美画像赞》、《范文正公画像赞》、《莲叶研铭》等皆意新语工,被刘埙录入《隐居通议》卷十七《省事老人赞铭》,赞为“甚佳”,其人也被赞为“文采声华,倾动一时”。因此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言其兼诗文之美,“迨北归,则诗益老,文益奇,遂以名家。……耽嗜佳句,不工不已,岂惟诗哉,它文称是。”至以“杜牧”拟之。
朱翌诗文之风凡三变,早期以文进身,登馆阁,掌书命,诗文清丽精工,此期交往之人多为同事,如张焘(朱翌有《送吏部张尚书帅成都一百韵》)、陈与义(朱翌有《贺陈内翰去非三首》)、江端友(朱翌有《次韵江子我病起》,按江端友字子我,绍兴四年卒)、龚况(龚明之《中吴纪闻》卷四“起隐子”条:“季父讳况,字浚之……其它所与酬唱者,如洪玉父、朱新仲、王丰父、张敏叔,亦皆一时名士。”)、刘才邵(刘才邵有《次韵朱新仲省宿十首》、《次韵朱新仲席上赋梅花影四首》、《次韵朱新仲白菊三绝句》)、张浚(朱翌有《寄张子公》,按翌与浚同榜进士)、张嵲(朱翌有《送张巨山》,按张嵲字巨山)、胡寅(胡寅有《以崇正辩示新仲》、《酬新仲见和二首》)、方滋(朱翌有《方提干有端石砚池狭不能容水予携以归令匠者广之疑其不返也书来见督以诗解嘲》,按方滋字务德,建炎间为浙西提举司干官)、张扩(张扩有《奉和朱新仲祠部六月晦日省宿用白乐天诗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十字为韵十首》、《次韵朱新仲学士元日会饮馆中同舍家》)。
中期谪居韶州,自放于山水,诗文奇崛纵横,交往人物多亲故及地方官,如王葆(《直斋书录解题》卷三《春秋集传十五卷》云:“监察御史王葆彦光撰,朱翌新仲为作序。”按王葆绍兴二十四年十二月至绍兴二十五年八月为监察御史,知朱翌序当在谪居韶州时,王葆乃周必大妇翁)、王鈇(朱翌有《王承可有招隐黄龙之意》,按王曾知广州)、范正国(朱翌有《送范漕子仪》,按范字子仪,绍兴十二年十月由广东转运判官任代还)、洪迈兄弟(朱翌有《寄诸洪》、《寄洪倅景伯》等,洪迈《猗觉寮杂记·原序》:“迈与文恵、文安两兄时省觐真阳,岁必过韶,踵门内谒先生,视如通家子弟。”)、汪藻(朱翌有《以灵寿杖寄汪内翰》、汪藻有《朱新仲自韶州寄灵寿杖并诗次韵答之》)、向子諲(朱翌有《寄向伯恭》)。
晚期北归及卜居于鄞,“诗益老,文益奇”(《朱新仲舍人文集序》),此期交往文名较著者有张孝祥(朱翌有《张翰惠书告窘》,作于知严州)、曾几(曾几有《次朱新仲待制见庆次对之命韵》、《次苏守朱新仲舍人留会稽之行韵》、《适越留别朱新仲》,按曾几孙女适朱翌次子朱辂)。
三
朱翌子可考者有三:
长子軧字叔止,淳熙间曾任广东某司机宜文字(杨万里《诚斋集》卷二十三有《再和谢朱叔止机宜投赠奖及〈南海集〉之句》,杨万里淳熙六年至九年间先后官广东常平茶盐及广东提点刑狱),嘉泰间曾知南剑州(《福建通志》卷二十四)。《诚斋集》卷二十三有《朱新仲舍人〈灊山诗集〉,其子軧叔止见惠,且有诗,和以谢之》:“灊山诗伯锦裁篇,玉树郎君手为编。美似洛花争晓靓,清如江月赴秋圆。力追杜老今谁拟,亲得陵阳夜半传。再拜一吟三太息,青灯细雨伴凄然。”周必大《文忠集》卷四十七《跋欧阳文忠公与裴如晦帖》云:“此帖藏紫薇朱公家,作跋在龙兴二年,后三十三年朱公之子軧字叔止携以相示,既刻附文忠公集,又为记其大略。庆元丙辰十一月五日。”卷五十二《朱新仲舍人文集序》:“其子軧等类公遗稿,凡四十有四卷,将刻而传之,属予为序。”据此知朱軧为朱翌长子(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言翌诸子编类翌之遗稿时首举“軧”),曾与诸兄弟编集其父遗稿,亦能诗,宋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三即录有其《题汪浮溪先生墓》。然《游宦纪闻》卷三云“叔止名軧,舍人新仲之侄也”,《宋诗纪事》取其说,皆误。
次子朱辂,字叔旸,娶曾几孙女,乾道间通判扬州。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二《曾文清公墓志》云曾几孙女“次适通直郎新通判扬州军州事朱辂。”陈鹄《耆旧续闻》卷一云:“新仲尝以是诲其子辂叔旸云。”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四引曾几《适越留别朱新仲》元注云:“新仲次子已议定女孙,有姻期矣。”知朱辂为翌次子,字叔旸。曾几卒于乾道二年(1166),知此时朱辂为扬州军州事通判。
季子朱辅,《四库全书总目·溪蛮丛笑》云“辅字季公”。淳熙间官江西,周必大《文忠集》卷十六《跋朱新仲自志墓》云:“淳熙己未二月六日,舟过豫章,公之子辅出示此轴,敬题其后。”庆元元年(1195)任辰州通判,元陶宗仪撰《说郛》卷六十七下《溪蛮丛笑序》云:“五溪之蛮皆盘瓠种也……通守朱公,灊山先生之季子,风流博雅,手录溪蛮事,识其所产所习之异,目曰丛笑,诚可笑也。士大夫来是方者其可阙诸。庆元乙卯叶钱序。”庆元四年(1198)至六年(1200)通判严州。《淳熙严州图经》卷一“正倅题名”载“朱辅,庆元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以朝奉郎到,六年十二月初八日替。”著有《溪蛮丛笑》。
四
朱翌家族自西汉朱邑之后,世居桐城,直至朱翌幼子朱辅,《四库全书总目·溪蛮丛笑》仍谓其“桐乡人”。是一个绵延千年的大家族,然而朱翌家族因业儒入仕途,遂游宦四方,未能长聚故里。朱翌《简宗人利宾》诗云:“昔时桐乡汉九卿,家在淮南天一柱。石麒麟冷一千年,子孙不敢去坟墓。我之曾高主宗盟,昭穆亦与公家叙。不容妄继酇侯萧,何尝敢掘城南杜。深山大泽堑劫灰,甲第名园走狐兔。飘零直见似人喜,何况乃与吾宗遇。为善本求乡里称,浩叹正坐儒冠误。出参留守入坐曹,抑亦为此微禄故。灊山山高灊水深,眼前谁作藩篱护。心随大信小信潮,梦绕长亭短亭路。生涯旧欠钱一囊,归装或有经五库。今子新从彭泽来,归去来兮几时去。一杯且遣客枕安,百尺竿头同进步。”形象说明了由于战争劫火,导致家族飘零,这是客观情形所致。另外从家族成员自身而言,朱翌本应为善乡里,但为“儒冠误”,既业儒,理所当然会谋仕,然宦游所得之“微禄”,终欠“钱一囊”,无法整治归装。朱翌父载上卒时,贫几不能葬(《延佑四明志》卷四),朱翌晚岁卜居于鄞,敦睦宗族,“内外食者四十人,婚姻、宾客、伏腊不论,论其常,一岁钱千二百缗、米百八十斛,拱手端坐,炊烟屡绝。”(朱翌《信天缘堂记》)其子亦游踪不定,未闻归居故里。
不过朱翌家族普遍能诗文,虽然数据缺佚严重,我们还是能够感知到朱载上、朱翌、朱軧、朱辅等三代人的文学传承情况,周必大《朱新仲舍人文集序》即赞曰“公之子若孙,俱传其家学”。文学的传承又为其家族的科第及仕宦创造了有利条件,使其家族能够突破地域的限制,将家族文化传播他方,为社会的发展注入了活力。
朱翌家族,不妨看做宋代大多数文化或文学家族的一个缩影。
注释:
[1]此条张杲引自方勺《泊宅编》,方为苏轼弟子,当与朱翌父有交往。按此条不见于四库全书本《泊宅编》。
[2][宋]洪迈:《容斋随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763页。
[3][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89—290页。
[4][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91页。
[5][宋]王明清:《挥麈录》,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84页。
[6][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3417—3418页。
[7][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3956页。
[8][宋]陆游:《陆游集》,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259页。
[9][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2785页。
[10][清]徐松:《宋会要辑稿》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2542页。
[11][元]脱脱:《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561页。
[12][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3153页。
[13][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92页。
[14][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8—29页。
[15][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84页。
[16][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4页。
[作者简介]张剑,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编审,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文献学。(朱明推荐)